文丨特约评论员 胡印斌
12月24日晚,城里人正享受平安夜的热闹,云南巧家县包谷垴乡青山村村民陈才本家中四个孩子因为父母不在身边照料,天气寒冷,便在家里烤火,却因门窗关闭严密,空气不流通,全部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从4岁到11岁,这个家庭的四兄弟同时出事,让人落泪。
澎湃新闻网记者28日在报道中写道,屋前的庄稼地边上,他5个儿子中的4个躺在窄小的“棺材”里。“棺材”由几年前陈家修新房剩下的木板拼成,上面盖着毛毯。12月28日下午5点钟的阳光照在上面,留下稀疏树影。

遇难孩子所在学校27日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组织师生为陈家开展募捐。截止28日,共募集善款271.4元。
那屋前次第摆开的四个小棺材,就像一个个触目的惊叹号,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留恋。当外界都在纪念2017、瞻望2018的当口,这四个孩子再也看不到新年的第一束阳光了。他们如蝼蚁一般的人生,止步于新年的门槛前。尽管他们“在那边”或许并不孤单,而他们留给父母的深刻伤痛,恐怕永难平复。
感谢澎湃新闻记者发自现场的报道。报道大致还原了这个悲伤故事的来龙去脉,基本讲清楚了孩子们因何而死、家长又为何失守,在当下充斥着种种责难与愤怒的舆论场中,不失为一线清流。
好端端五个手指头一下子切掉了四个,谁会更痛惜?这个时候,若依然坚执于指责父母的疏忽大意、监管责任缺失,未免太过冷血。何况,如果指责有用的话,相信陈才本夫妻宁肯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四个听话的、笑嘻嘻的儿子。
要知道,农村的孩子原本就养的粗糙,十来岁的孩子可以独立做很多事情,父母因事偶尔离开一两天,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何况,还是四个孩子在一起。这样的生存样态,与农民生活压力大,不可能时时守护在跟前有关,但也与农村家庭本质上仍是一个独立的生产体有关。家庭成员各自料理好自己的事情,是一个基本的前提。
也因此,一味指责陈才本夫妇的失察,尽管没错,却意义不大。在当下农民生活依然艰难困顿、大多数孩子都处于放养状态的宏大语境下,过度强调陪伴并不现实。需要追问的倒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农民的经济条件与生活认知何以并无变化?为什么我们的孩子依然只是简单地“活着”?这种低质量的生活一代代传递,又能为未来提供什么样的“人力资源”?
此前,出身巧家的作家孙世祥在自传体长篇小说《神史》中,曾这样描述过村子里的孩子:“村内黑土路上,睡着衣衫褴褛、满面泪痕、全身鼻涕的孩子。苍蝇扑满他们全身,猪在嚼孩子衣服、鞋子,狗在舔孩子的脸,鸡在旁边逡巡,伺机啄小孩身上的鼻涕、眼屎。小孩不时被鸡从梦中啄醒,嚎啕大哭。”
大人们呢?大人们的生活更惨。就像陈才本家,“七八亩土地,种些玉米、土豆什么的,凑合够吃,没有余粮可以卖。养的猪也仅够自家吃。”尽管近年来各级政府对这里加大了扶持力度,但农民生活仍然十分困难,孩子们仍然卑微地生活着,一点点长大,然后继续父辈的生活轮回。
长期在中国调研农村孩子教育问题的美国经济学家罗斯高曾披露过一组研究数据,他指出,在中国的贫困农村,有63%的孩子没上过高中,接近一半的孩子认知能力低下,而且这种缺陷将伴随终生,农村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在调研中,他看到,不少地方的儿童“被奶奶放在昏暗的房间里,一待一整天”。这些被主流社会“看不见的问题”,已经并仍在扼杀着农村的孩子们。
如何破解?至少就目前而言,简单要求父母陪伴孩子并非治本之策。农村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多重、不测风险,需要综合施治。一方面,当下的扶贫要真正扶持农村产业,切实改善农民的生活,从而使家庭有能力为孩子提供一个更温暖的成长环境。不要跑去撒点钱就算完事,而是要从根本上寻求改变。
另一方面,对于农村教育,政府也要引起高度重视,要有更周详的规划与更密切的介入。要充分考虑到农民无暇照料孩子的现实,并提供有针对性的教育政策。要多一些对人的尊重与敬畏,对人性的体察与温情,对孩童整个成长过程的关注与护持。
巧家四兄弟的死,可能是一起偶发事件,但偶然之中有必然,孩子们的人生不仅仅是个体的,也关乎这个国家未来的人口素质与发展质量。